“记象棋理论家贾题韬先生”

节选于张子麟先生 编著《象棋大师成才之道》

1995年2月，《羊城体肯》弈道版发表了笔者写的《刘剑青师徒三代弈海情深》后，剑青爱徒彭星的父亲彭慰曾，从四省绵竹市打电话给我，说他看到这篇文章，同时告诉我一个不幸的消息，享年85岁的贾题韬已在1995年1月8日去世。他希望通过弈道版让读者了解贾的生平。

我陷人了沉思。记得有一年在镇江和刘剑青交谈时，他特别详细地介绍贾老的事迹。我感觉刘对报导贾老比写他本人更看重。贾老究竟是怎样一个奇人？

贾题韬，1909年生于山西赵城（今洪洞县），自幼习弈，16岁即成为山西省太原市象棋冠军。毕业于山西大学，1932年至1937年，他留校任教，教授逻辑学，并研究哲学、佛学，有多篇论文获奖，写作出版了《逻辑学概论讲义》，其间，还兼任山西省教育厅秘书。

抗日战争爆发后，山西大学南迁，他激于爱国义愤，返籍组织了300余人的抗日学生游击队，在霍山汾水之间与日寇英勇作战。后来，他的游击队归编在第二战区司令部。

1938年底，他因病入川疗养，潜心研读马克思的《资本论》等经典者作，同时泛览佛教各派典籍，先后任教于蜀华中学、成都县中、华阳县中、石室中学、光华大学、成华大学及内迁的金陵大学，讲习之余，每阅象棋谱以自娱。1940年，棋王谢侠逊来成都，经贾的同事崔复介绍与贾对局。据崔复讲：“十余局之胜负推移，（谢）竟屈君下。”贾本人后来回忆此事说：“（谢）与余在蜀华中学对局，计三日共17局，结果余稍胜。续约对足三十局，汇印专刊，旋君东下未果。究竟稍胜儿局？刘剑青说“贾多胜2局”,《中国象棋词典》则为“贾多胜一局”。惟一可惜的是双方的对局记录稿未能流传下来。在贾所著《象棋指归》50页这样写道：“与谢侠逊君分先对局稿为所携去，函索未得……亦可憾也。”

贾因学识渊博，被当局授以第二战区司令部少将参议职务并推为“国大代表”。

抗战胜利后，他反对内战。解放前夕，他拒绝去台湾的安排，毅然留在了第二故乡成都。西南军政委员会刘伯承司令员得知贾精通佛教，且有报国之志，约请他参加和平解放西藏的工作。1951年秋，他参加三人小组，先于部队进西藏与喇嘛谈判。贾不辱使命，把这盘棋下得很出色，很快与藏人顺利对话，并能用藏文写作，还同一些喇嘛交上了朋友，共同用藏汉两种文字译出了几种来自印度的“因明学”论著，主持建立了“江阳医学院”，并兼任院长，首先将针灸医学带上了“世界屋脊”。他还担任西藏自治区宗教事务委员会委员，自治区佛教协会副秘书长。

1958年，陈毅司令员代表党中央进西藏慰问驻藏工作人员，与贾相逢，陈老总喜欢下围棋，贾围棋亦好，双方棋逢对手，相处得很融洽。贾本是要调北京任教授的，结果被陈老总留下，指示“边疆有如此人才，不可多得，以十三级干部留藏听用。”

这时，贾在象棋方面仍然锋芒毕露。1956年，全运全在北京举行，贾受西藏工委驻京办事处推荐，去当象棋比赛裁判。开赛以前，他在北京鲜鱼口胡同内的“天然轩”茶馆与北京宋景岱、孙登奎、朱国勋、曹德纯等棋手对弈，所向无敌。王品璋胃在《象棋报》上发表一篇《天然轩突来怪客》文章，其中写追：“看来客，对社会流行布局似通似不通，总是进七兵，单提与飞象等老套，但对手都占不了什么便宜。中局扭杀虽连珠妙着不多，但着着平平正正，使对方穷于应付。残局功夫怎样，还看不定，因为许多棋到不了残局，对方就认输了。”这段描写可以说是对贾高超棋艺的活灵活现的刻画。

1959年，西藏上层分裂分子发生叛乱，贾不幸被牵连，与西藏军区政委谭冠三、司令员张经武一起关了三年。1963年才“无罪释放”，被安排在成都市佛教协会工作，继续进行佛学研究。不幸文革中他再次受到冲击，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才彻底平反，任四川省政协常委，全国政协委员，全国佛教协会理事，四川省佛教协会副秘书长、副会长，四川棋类协会副主席。

在我国，懂得佛学的人很难找，贾是佼佼者之一，很得赵朴初会长的器重，要他去当佛学院院长。贾考虑到家中有两位老人需要他照顾，未能成行。赵又邀他每年去北京讲学三个月，尽可能多地发挥他的作用。他对气功的研究也造诣颇深，著有《佛教与气功》，在国内外影响较广。

贾老虽然有着不幸的沧桑经历，但对象棋的痴迷依然如故。“无罪释放”以后，他很快开始了与手的棋艺交流。1964年～1965年，贾与南京象棋冠军张青皓对弈，让张二先，计赛十二局，结果贾多胜二局，雄风不减当年。

1974年，象棋全国赛在成都举行，省体委原准备约他与胡荣华对弈，后因故作罢。那时胡荣华已是从1960年以来，连续10年获得5次全国冠军的棋王了。这两位年纪相差36岁，一位是当代棋王，另一位是棋坛的无冕之王，交手如能实现，一定会非常精彩。

贾对象棋、围棋都精通，故对二棋的比较，特别是象棋的应有地位有独特的见解。一些人认为象棋比围棋简单，贾对此说法持反对意见，他认为围棋收官（残棋）就不比象棋深，围棋面宽、子多，进人残局后，子满，空间少，变化也少；象棋则不同，进人残局后，子少，空间大，变化多。此外，围棋子一旦走定就不能再动，象棋则不同，可以继续走动，故各有千秋。

贾的象棋著作对推动象棋理论的研究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，主要著有《象棋指归》《象棋论坛》《象棋残局新论》《象棋名局精解》等。1941年出版的《象棋指归》一书，首先创建了对全局进行理论分析评价的体例，对现代象棋的发展起了很大的推进作用。1982年5月和1991年6月，先后出版的《象棋残局新论》（上集）和《象棋残局新论》（上、下集），又为象棋残局建立了新的理论体系，受到棋界好评。

贾在其著作中发表了许多独特的见解：

一、关于象棋起源

在《象棋指归》的序中说：象棋的象，并非指动物的象，而是模拟战斗形态的象，“象者，像也”,“如果把它当作动物中的象，当作直接战斗的兵种去看，那就错了。因为它的活动不得越界，没有直接杀伤将（帅）的效能，很明显等同于“士”，都属于主内部工作的成员；论地位不能和将（帅）相比，论实力远逊于车、马、炮等，特别把它取来作为标志命棋，除非别具充分的史实考证，道理上是讲不通的。”对于象棋的起源，历来众说纷纭，没有定论。贾认为象棋起源于春秋战国，从棋盘上有河界看，当时的政治、经济、军事中心大体在黄河流域；从棋子方面看，有司内的士、相（象），有担任进攻的车、马、炮、兵四类，其中车的力量最强，说明以车战为主要的进攻工具，吻合春秋战国时代的作战特征。贾还对象棋来自印度的说法持不同意见。他说：“细考国际象棋的体制：棋盘上没有河界；棋子位置在方格之内；棋子缺炮和士，没有担任拱卫的兵种；王、象可以全盘行走；战斗力最强的是后；兵斜行吃子，到底格可以升变；马没有绊腿的限制；王受困作和，这一切和中国象棋相较，相同之点仅仅棋子数量和棋子中有车、马、兵，而马兵的走法尚且不同，如果承袭自印度，似不应差距如此之大。”这些论点都比较合情合理，实事求是，是一种学者的客观研究的态度。

二、对于象棋对弈中的“先后手”

在其著《象棋指归》的第七节为如下的表述：

先后手者，局势之灵魂也。先手为主动的，制人而不制于人；后手为被动的，制于人而不能制人。先手关联之点多，其利益为全局之总较；后手关联之点少，其利益为局部之所得。先手为活句，攻守兼施，一着不作一着用；后手为死句，攻守偏至，一着只作一着用。先手有二：一、先中先，先手之中藏先手。二、后中先，后手之中藏先手。后手亦有二：一、先中后，先手之中藏后手。二、后中后，后手之中藏后手。兹选一局说明之：（此略）

先中先与后中后易知，后中先与先中后较为难辨，以其似是而非，在嫌介疑惑之间，苟能权衡无失，即可谓得象棋“三昧”。

战员之驱使，战场之选择，阵形之运用，无论其为动、为静、为进、为退、为取、为去、为攻、为守，均必以争先手争主动为原则，取得主动者胜，居于被动者败，必然之数也。前为画龙点睛之喻，战员犹龙之细胞，战场犹龙之骨骼，阵形犹龙之躯干，先手者龙之睛也，得之即云行雨施，变化自如，非复笔端上物矣。如画龙未成，或成而不肖，便欲点睛，希图腾达者，其欿然于羽毛之尚未丰满，恐不免于颠复之患，勿怪术之不灵，谓尚另有不传之秘也。抚怀沧桑，长安棋局，心之忧矣，不觉惘然。

贾对“先中先”、“后中先”、“先中后”、“后中后”的提法和

分析，对棋手认识和掌握“先手”，具有指导意义。

三、《象棋残局新论》“新”在：

（一）从全局出发论残局。

（二）提出了残局战略的总方针：优则图胜；劣则谋和；均势则应立足于不败之地，创造战机。

（三）在象棋研究中，引进了“形”的概念。

贾老花了这么多精力从事象棋理论的研究，被奉为象棋理论研究的泰斗，到底是什么力量支持着他呢？这个答案可在其著作《象棋指归》1982年“再版自序”中找到：

“支持我有勇气拉开了对象棋理论工作序幕的动力，绝不是个人一点肤浅的造诣，而是由于伟大的民族自卫战争所激起的爱国之情，那时开始翻译围棋译作，感到围棋本系我国地道产品，愧见绌于东瀛。象棋——这朵民族的艺术之花，可再不应当落后于他人了。”这是一位棋手的爱国之情、报国之志的朴实自白。像贾老这样一位涉足于政界、宗教界、教育界、象棋界的奇人，正如陈老总所讲，是很难得的。

（此后略）